●报应(短篇小说)□胡影
报应(短篇小说)
□胡影
荣耀,八十年代出生的小伙子,一米八二的身高,高挺的鼻粱,薄薄的嘴唇,笔直的身材,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,英俊潇洒,是名副其实的帅哥。
在县城的一间出租屋里,荣耀和妈妈边吃着饭边叙着心里话,他把启幕新生活的规划详细地讲给妈妈听。
“妈,我已通过公务员考试。跟小云的事,她爸妈不反对了,就是要求我一定考上公务员,别不多求。”
“我和小云已商量好了,等我们结了婚,就把你接到省城去。平时帮我们收拾一下家务,也好让你享享福”。
唉,对了,荣耀言尤未尽,接着说:“小云的爸妈问了我一个问题,他问我爸是得啥病去世的,咱家有没有家祖传染病史。”
刚才满屋溢满的欢乐气氛,被这一问,顷刻间荡然无存。
五十多岁的荣耀妈妈,憔悴而苍老,满脸的皱纹犹如微风拂过水面泛起的波纹,花白的头发枯燥无光,一双无神的眼睛隐藏不住浑浊目光微微下陷的眼窝。逐渐佝偻的身材,悄悄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。
她慢慢低下了头,手不停地在桌上的纸巾盒里摸索着。她用手捂着脸,忍不住地抽泣着。
荣耀不知所措,声音里夹杂着妈妈传递来的伤感:“妈,咋了,您别难过,我不问了,我不问了,我不问了。”
桌上的抽纸被一张张地抽出,擦向妈妈的脸颊,一团又一团,一盒抽纸一会儿变成了一团团垃圾,扔进了垃圾筒里。
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里,荣耀和小舅相对而坐,小舅是妈妈在世上的除了儿子之外的唯一亲人。
舅舅在县城的一家建筑工地上班,平常忙于干活挣钱,很少与姐姐外甥相聚。
一个小小的包间里,舅甥相对而坐。
“小舅,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吗?荣耀开门见山地问。
舅舅一怔,感觉有点吃惊似的,他摇了摇头,又眨了眨眼,莫明地问道:“你咋想起问这事?”
舅舅双手捧紧茶杯,却没有往嘴边放。接着,长出一口气说:“你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……”。
在离县城三十多里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,全村人口只有六、七十人,处于两省三县的交界处,庄名叫荣幺庄。
庄里有一刚结婚不久的小俩口,新娘叫娇妮,新郎叫永良。他们幸福地生活在甜言蜜意里,两人互敬互爱,是方圆几里青年们向往的幸福生活。
永良家有一位同母异父的哥哥,他恶毒奸诈,人送外号“老恶”,他横行乡里。仗着当派出所所长的小舅子,还有三个膘大腰圆的恶少儿子,在村里村外都是屁股上绑扁担——横着走。不但跟别人,跟自己家人也不例外,自己的亲娘在世的时候,他跟娘说话都是骂骂嘞嘞的。
他们恋爱的时候,娇妮的父母就说:他家哥哥赖的狗都不碰,躲还来不及哩,你咋还往他家嫁。娇妮听后,不以为然地说:“他哥赖是他哥,他是他。我又不给他哥过,有啥妨碍。”
时光荏冉,日月如梭。转眼娇妮怀孕己有八个月挂零。这天,老恶来到他们家里,对永良和娇妮说:“老头去世的时候说:家里的任何东西都要一个火棍两半截,这是不对的,就比如说,宅子和房子吧,九间房子,给你们三间不是很好吗?现在计划生育这么紧,你又不能多生,不就一个孩吗,你要那么多房子干嘛呢?我三个儿子,一个儿子三间。我得九间房子,给我六间,我还差三间没地方弄呢。好了好了,就这么办了,同意也同意,不同意也得同意。”
永良接话说:“家里的条几、方桌、锄头、犁耙不都给了你吗?宅子上和宅基地里的树,不都是被你卖的吗?别人谁见到一分钱了。”
娇妮接着说:“爹病了五个月,俺们侍候了一百五十天,你尽过一天孝道吗?要爹的东西你跑的快,爹屋里的粮食还有啥的不都是你弄走的吗,俺们给你讲过真吗?”
小两口的一席话,老恶像被地雷炸了一样,过了一阵子,嘴唇动了几下,也没说出一句话。最后撂下一句话,河底下搭戏台——走着瞧。
一个新生命的到来,使永良小俩口甩掉了心里的烦恼,融入幸福与欢乐的气氛中。
欢乐的时光总是飞速的,为宝宝办满月酒的日子到了,亲朋好友们前来贺喜,夸赞与恭维的语言塞满了小屋。
“我不能听这些虚假的瞎吹,什么长大升官呀,发财呀,都是些废话。我说句实话,长多大都得死。”老恶的这段话如同炸雷一般,震得满屋鸦雀无声。
“啪、啪”两记耳光打在了老恶的脸上,永良眼里喷着火,顺手甩给了两大巴掌。
这下可捅了马蜂窝,老恶顺手拿起桌上的酒瓶子,朝着永良的头上砸去,顿时鲜血直流,众人目目相望,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,恐怕惹恼了赖人。
村里的私人诊所里,医生给永良包扎了伤口,又包了几包止痛消炎的药,并嘱咐要按时吃药。
第二天,永良一开门,怎么闻到大粪的臭味,低头一看,门口撒了稀稀啦啦的人粪尿。他怒火中烧,到屋里拿了一根棍子,就要出去和老恶拼命,娇妮连忙拦着。
“前些天咱庄的小六子从老恶家门前经过的时候,他家的狗撵着咬,小六子顺手捡了一个小石头,砸了一下,结果砸到了狗腿,狗一瘸一瘸叫着往家跑。老恶他们一家人出来撵着小六子打,结果让小六子给包赔三百元治狗腿的医药费。老恶大儿子和二儿子还把小六子家的锅碗瓢盆全砸了。谁能给他讲出个理来,忍了吧。
永良回到屋里,越想越生气,顺手拿了桌上的一瓶白酒,自斟自饮,一杯、二杯、三杯……半晌午的时候,他突然叫着肚子疼。娇妮忙去村卫生所请来医生。医生赶到的时候,永良已停止了呼吸,医生告诉娇妮,永良是喝了头孢,又喝了大量白酒中毒身亡的。
娇妮的脑子像一下子被掏空似的,不知道怎么办才好,她嚎啕大哭,哭苍天的不公,咋不给善良人一条活路;哭丈夫的不幸,哭自己的苦命;再哭孩子还不认识爹,爹就赴了黄泉路,她千呼万唤,万唤千呼喊着丈夫的名字,她期盼着丈夫的醒来。
娇妮凄惨的哭声没有唤回丈夫的归来,却招来恶毒的一家大小,老恶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你个害人精,丧门星,方死你男人,你还有脸哭,说话间,他就一把抓着娇妮的头发,使劲往墙上撞,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嘞嘞。看着老恶那张恶毒狰狞的面孔,就会让人不寒而栗,他会冷酷无情地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。
娇妮没有辨解,也没有反抗,因为她无能为力,只能任一家恶魔任意地蹂躏。
十五岁的娘家弟弟听说此事,来看看情况,被老恶的三个儿子连打带踹地赶了出去。
娇妮弟弟去派出所报案,得到的回答是,清官难断家务事。他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办,干涉不了。
老恶的大儿子和二儿子,站在娇妮跟前。看着恶爹折磨着她,满脸的阴笑,眼睛里透出一股狡黠的光,让人不敢直视。
娇妮经受了这么大的摧残,她无法坚强,迷迷糊糊就捡起了墙角的农药瓶。当她拧开瓶盖的时候,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,把瓶子摔到地上,两个恶少一看便说:“想死呀,那就来吧”。于是捡起地上的农药瓶,晃了晃剩下的半瓶农药,一个捧头,一个用瓶口对着嘴,就往下灌。一念之间,娇妮想起了儿子,她上牙咬紧下嘴唇,使劲地咬,一个恶少抠她的嘴,把嘴唇都抠出了血,就是抠不开。最后,农药对准娇妮闭着的嘴倒了下去,弄得脖子和衣服上都是农药。
娇妮使出全身的力气,猛地一挣,逃出门去,可没有几步就被抓了回来,大少把她一把推倒在地,嘴里嘟嚷着:“你的好戏还没演完呢,往哪儿跑。”漆黑的夜晚,永良的尸体躺在三间房子正中间的一扇门板上,东间是他们的卧室,西间放的是杂物。
老恶一家人齐上阵,把娇妮的衣服和被褥全部盖在了永良的尸体上。寒冬腊月,刚满月的小孩子饿的哇哇大哭,娇妮一天茶水未进,哪有奶水供他吸食,蹲下身子,抱起被扔在永良尸体旁的荣耀,大放悲声,她哭,她喊,她叫,她怨,她无奈……娇妮看看东间被上锁的卧室门,这是不让她和孩子上床睡觉呀,再看西间也给落了锁,这是在剥夺她的一切呀。
娇妮怀抱娇儿,坐在地上,她一夜边哭边讲,讲她没有给丈夫讲完的话,哭哭讲讲。满腹的话儿全部说遍,可却没有得到一句的回应。她让丈夫放心,只要自己有一口气,也要把孩子培养长大成人。
天亮的时候,村干部的到来,给了娇妮一线的依靠,和干部一起来的还有六十多岁的老母亲,母女相见,抱头痛哭。女儿哭的撕心裂肺,母亲哭的肝肠寸断,在场的人无不热泪滚滚。村干部征求娇妮的同意,变卖了家里的一切可以卖钱的东西,买了口薄棺。
正准备入殓的时候,一家恶人又慌不择路地跑来了,“慢着,先别忙着入棺,他两口子感情恁好,让他们再亲热亲热,不然,过后想见也见不着了。
两个恶少上来揪着娇妮的头发,用力地拉到永良的尸体旁,一个摁头,一个抱腰,恶婆娘硬是摁着她的头,往永良尸体上摁。嘴里不停地嘟囔着:“让你们亲个够。”
娇妮犹如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,她没有反抗之力,任人捏过来,揉过去。村干部看不下去了,说了声:“算了,算了,不能太过分了。”
老恶把眼一瞪,“你算老几呀,敢管我的家事,是不是皮痒了。”支书顿时低下了头,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。
娇妮的娘看到眼前的一幕,像万把钢刀捅进她的心脏,她拼命要保护女儿,刚要上前阻止,就被老恶一把拧着胳膊甩了出去。
在百般折磨下,娇妮昏了过去,两个恶少瞪着一双恶毒的眼睛,咬着牙说:“还会装死,不信治不了你,用水浇。”
恶婆娘提起地上的热水瓶,对着娇妮的头浇了下去。
一声凄惨的叫声,娇妮从昏迷中被热水烫醒,她只感觉到整个脸上、头上都火辣辣地疼,她艰难地睁开双眼,目光呆滞地看了一眼冰凉地上的儿子在襁褓里“哇……哇……地大哭。”母亲在拼命抗挣着,又一次昏了过去。
要出殡了,恶婆娘和两个恶少撕了一条长长的白布,一头绕着娇妮的头,裹着她的腰,另一头拴在家娘的头和腰上。恶毒地吼道:“你们不是心疼他吗,那就给他披麻戴孝吧。”
事后,娇妮的娘回家后又恼又恨,不久便撒手人寰。母亲去世后,娇妮便带着宝宝去了县城,在一个亲戚家开的小饭馆里谋生,帮人刷筷洗碗,干活的时候,他都把宝宝背在身上。到后来,孩子长大,能上学了,她就在县城又多打了几份零工,供养儿子上学。
三十年来,娇妮每次回娘家的时候,都要多绕四、五里路,就是为了躲开那个既让她伤心又让她心痛的地方。
“舅舅,你讲的不会是我妈吧。”荣耀问。
舅舅没有回答,用眼扫了一下,沉重地点了一下头。
“啊……啊……啊……”荣耀大哭起来,他完全崩溃了。“呜……呜……呜……”,在哭声中,荣耀悲泣泣地说:“我妈……我妈……我妈怎能受得了那么多罪呀。”
一辆绿色的出租车飞驰在县城通往乡村的小路上,直奔荣幺庄。
秋的味道都在风里,荣耀妈的故事都在村里,光阴摇摇晃晃,丢失不了的过去,忘却不了的经历。年轮流转,时光飞逝,愿这岁月的年轮,能把过往的一切碾得稀碎……
村口的大爷在给荣耀叙说着老恶家的现状。大儿子在一次群殴中被乱棍打死,二儿子参与犯毒被判了无期,三儿子在外多年无有音讯,有人说在传销窝点被控制了,有人说在外犯了法被判了死刑。老大和老三都没娶到媳妇,老二的媳妇丢下了八岁的女儿跟人跑了。
眼前,一排九间瓦房围成的一个大院,荣耀紧走几步,来到院墙外面。
东倒西歪的院墙,破败不堪的旧房子,院内杂草丛生,除路边的两间完好无损,其他的房瓦都已脱落,掉在了屋肚里。荣耀看着看着,不觉眼睛湿润了,万千的思绪在脑海里翻滚着……,无意间,他碰掉了墙头上的一块砖。
“谁……谁……谁……”,不知说了几个谁,最后才弹出一个“呀”。
荣耀顺着声音看去,在门口墙根边躺着一位半身瘫痪的老头。一眼望去,完全就是一个残忍无情、阴险狡诈的恶人,眼里没有一丝善良的光。在他跟前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,腰已弯成九十度的弯,嘴歪的连吃饭都找不到嘴,满身骨瘦如柴,脏啦吧唧,看上去,双眼无光无神,活脱脱地一个“活死人”。荣耀推开虚掩着用树枝拼成的院门,来到两个人跟前,内心翻江倒海,是仇恨,是气愤,是抱怨,还是可怜。他的大脑像是正在经历着八级地震似的……
“叔叔,你找谁?”一个稚嫩的声音使他清醒过来。一个七、八岁的小女孩,身背一个破烂的书包。手里拎着几个大馍,站在荣耀跟前。他望了望小女孩,没有说话,一行热泪簇拥着奔流而下……,他摸了摸小女孩蓬乱的头发,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,放到小女孩手里,转身走出了小院门。
胡影,又名胡颖,女,安徽界首市顾集人,原是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,曾在界首读书会工作,现居合肥。作品散见于《农民日报》《阜阳日报》《安徽女工》等报刊。短篇小说《苦娘》已拍成微电影,在社会上引起强烈的反响。目前,她写出的三十余篇微型小说、短篇小说,数家刊物备用,将陆续发表,以飨读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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